文| 记者 杨阳 郑怡哲 曹宇

近日国家医保局大数据中心筛查数据时，发现在黑龙江省哈尔滨市的一家药店，有96名参保人从药店购买药品金额特别巨大，金额最多的一名参保人两年间购买的药品金额甚至超过了百万元。

这引起了国家医保局的高度关注。8月20日至26日，总台央视记者跟随国家医保局派出的专项飞行检查组，前往黑龙江哈尔滨市展开调查。

1

本该吃1盒的应急药买了约160盒

上百万元的处方药没有处方

记者跟随检查组调查人员来到大数据筛查出的患者家。

国家医保局专项飞检调查人员 丁栋兴：多少（药）？

患者：这都是吧，不知道多少。

国家医保局专项飞检调查人员 丁栋兴：你现在这个药怎么吃？

患者：一天三片，

国家医保局专项飞检调查人员 丁栋兴：一天吃三片，吃多长时间？

患者：自打有这个病就开始吃。

记者查询医保药品目录发现，这名患者服用的苏可欣，药品名为马来酸阿伐曲泊帕片，简称阿伐曲泊帕，属于国家乙类报销药品，是一种适用于择期行诊断性操作或者手术的慢性肝病相关血小板减少症成年患者的门诊特殊药。一般是在介入治疗之前短期服用。

按照每天3片，正常吃5天来计算，这位患者一共只需要一盒就足够介入手术术前所需药量。而该患者告诉调查人员，自己长期服用这种药品，且每天三片。

根据统计，两年时间内该患者购买了约160盒共计2400片单价为7140元的阿伐曲泊帕，金额超过百万元，共服用了800天，远超临床合理用量。

北京大学第一医院感染疾病科主任兼肝病中心主任王贵强介绍，目前医院对该药的使用，一般在5天到10天之间。同时，该药的定位也比较明确，即在应急、有创操作之前用，用药后，患者的血小板会快速上升，达到预期。因此，此种药品并非是长期用的药。

北京大学第一医院感染疾病科主任兼肝病中心主任王贵强：这个药本身（如果）长期使用，那是有风险的。客观说，这绝对是有问题的。

据专家介绍，服用阿伐曲泊帕进行介入手术后，是否还需要继续使用药物进行治疗，以及使用时长和药量，都需要每隔一段时间，由医生根据病情进行诊断后开具处方，才能使用。

那么如此超临床用药剂量的药品处方又是怎么开出来的？据患者讲述，患病三年来，都是由他儿子去药店购药取药。于是，国家医保局专项飞检调查人员丁栋兴与患者儿子沟通。患者儿子表示，自己在药店购买上述药时并不需要处方，且一次就开了三个月的药。

国家医保局专项飞检调查人员丁栋兴：因为你父亲这个药配得太多，就是说从2022年到今年6、7月份，药配了108万元。那么需不需要处方？

患者儿子：不需要处方，我就去一次他就给我开仨月的（药）。

2

调查组进驻调查后

药店当天临时要求患者提供当日处方

购买上百万元的处方药，却不需要处方。事实真如这位患者和他儿子所说的那样么？

记者跟随飞行检查组来到哈尔滨建柏家医药连锁哈平路店、思派大药房、宝丰大药房深业店、上药科园大药房等四家药店展开调查。

调查中，记者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在黑龙江哈尔滨思派大药房，前来购买处方药的患者，对药店提出的“没有处方，无法购买处方药”的要求产生了疑问。

市民 程大爷：开处方？先买一盒不行吗？一盒就要处方啊。

黑龙江哈尔滨思派大药房工作人员：对，你得去开（处方）。

没有处方买不了处方药，这是药店应当执行的基本政策。

然而在听到药店工作人员答复没有处方买不了处方药时，患者却面露疑惑。这一反常现象引起了调查组和记者的警觉。

与患者交谈中，记者发现，原来之前在这里购药的患者购买这些高额处方药，并不需要提供处方。而在调查组和记者进驻开展调查后，药店当天临时要求患者提供处方，且必须是当日处方。

市民 程大爷：以前我在这儿买很多药了，都买好几年了，他这新规定要处方，要找大夫。

随后，记者询问药房工作人员，为什么今天临时要求开具处方。对此，工作人员表示不清楚。

3

上万元特殊药品处方竟是手写？

医院：早已取消手写处方

记者调查的思派大药房等药店出售的阿伐曲泊帕等药品都属于治疗特殊疾病的特殊药品，简称“特药”。

根据规定，“特药”销售的时候，必须要留存相应的处方。检查组随即对建柏家医药连锁哈平路店、思派大药房、宝丰大药房深业店、上药科园大药房等四家药店展开调查，要求药店提供近期患者购药留存的相关票据。

然而，当黑龙江哈尔滨市的这四家药店拿出相关资格认定材料和近些年开具的处方时，检查组发现，药店提供的处方几乎全都是手写的。

记者：几千张，这是多长时间（的处方）？

国家医保局专项飞检调查人员 高明强：就是今年的3月份到7月份吧，也就是3、4、5、6、7 （一共）4个多月，不到5个月。

这些手写处方，开具的药品数额单张少则近千元，多则一两万元，这种大额的特殊药品处方，本应管理更加严格，怎么会是手写的呢？检查组注意到，这些手写处方很多标注来自于哈尔滨医科大学附属肿瘤医院等医疗机构。

对此，哈尔滨医科大学附属肿瘤医院工作人员称，这些处方并非是医院开具的。

哈尔滨医科大学附属肿瘤医院工作人员：我们医院现在没有这种（处方），就是纸质手写（处方），没有这种东西，这种东西早就取消了。

4

药店存有大量带章的空白“假处方”

声称是医药代表提供

在清点药店提供的处方时，竟然还有几本尚未撕开、整本的处方，已经写满了开具药品和不同医生的签章。而这样的手写处方竟然有上万张。

据了解，像阿伐曲泊帕等治疗特殊疾病的特殊药品，简称“特药”，一般临床价值高、患者急需、替代性不高。医保部门为了减轻这些重病患者负担，各地根据实际情况纳入“特药”序列的药品，在医保报销政策上也会进行调整。不少地区的“特药”可以享受不设起付线，报销比例超过80%，以及提高报销上限等政策。

国家医保局专项飞检调查人员刘晶华介绍，平常一家小型的医疗机构，一年的基金使用量也就是百十万。而“特药”价格特别昂贵，一名用药量大的患者，一年可就能用几十万，“这对医保基金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数目。”

与此相对应的，是购买“特药”的流程非常严格，要经过定患者、定医疗机构、定责任医师、定处方、定零售药店的“五定”管理机制才能出售和购买，防止不法分子利用政策优惠条件套取医保基金。

医院工作人员：（字体）都是出自一个人的，但是章不是同一个（医生）老师的，所以我觉得，它造假的可能性比较大。

记者跟随国家医保局专项飞行检查组大量走访取证，特别是针对处方的真伪调取了信息，调查终于取得了突破。

经过三个多小时的问询，哈尔滨宝丰大药房深业店负责人终于承认了，海量手写“特药”处方，并非从医院开具，而是由一名医药代表提供，并表示“都是公司授意的”。

国家医保局专项飞检调查人员：这是我们医保报销80%的药，这个业务员，她跟你之间，你们是怎么操作这个药的，一定要说清楚，这涉及到法律问题了。我们几千万的医保基金，就是在你们几个人之间（倒来倒去）。病人怎么来的、（手写）处方怎么来的、你的这些处方（我们）认为不合规，请您来解释一下。

哈尔滨宝丰大药房深业店前店长：是，反正我的意思就是啥，也都是公司授意的。

在和另外一家药店——建柏家哈平路药店的执业药师沟通的过程中，也印证了手写“特药”处方就是从网上购买后再行加工的。

飞检人员：从哪弄的处方？

哈尔滨建柏家哈平路药店 执业药师：网上买的。

飞检人员：网上买的那个处方？有没有医生签章？

哈尔滨建柏家哈平路药店 执业药师：没有。

飞检人员：你网上买的空白的？

哈尔滨建柏家哈平路药店 执业药师：嗯。

据调查，黑龙江哈尔滨这4家药店，上万张手写假处方，总计金额已经过亿元。

目前，国家医保局针对此次涉及“特药”的药店专项飞行检查发现的部分问题已移交当地公安。我们也将继续关注案件进展。